刘大娘正端着个破瓦盆出来倒水,看见王金龙,也停下了脚步。两人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忧色和无奈。
“金龙回来啦?”刘大娘的声音压得低低的。
“嗯。”王金龙闷闷地应了一声,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,目光瞟向我们这边。
刘大娘会意,朝耳房努了努嘴,低声道:“我看那位于二爷气色好些了,可周爷……”她摇摇头叹息道:“成天守着,也不是个长久之计,咱这院子谁家都不容易,都快揭不开锅了。”
王金龙重重地叹了口气,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,他迈开步子,和刘大娘一起走到了我们低矮的门前。
“周爷?”王金龙敲了敲那扇糊着破报纸的薄木门,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。
我正给二呆换了药,纱布依旧透着淡淡的血痕,闻声打开门,昏暗的光线下,王金龙和刘大娘站在门口,脸上都带着局促,还有那一种下苦人特有的不愿麻烦人却又不得不开口的窘迫。
“金龙大哥,刘大娘,有事?”我侧身让开一点。
王金龙没进来,就站在门口,搓着手,黝黑的脸上皱纹更深了:“周爷,于二爷,这些天委屈你们了。这地界儿实在不是养人的地方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些,“按理说救死扶伤,都是街坊邻居搭把手是应当的。可眼瞅着年关难过,城外头兵荒马乱,城里粮价一天一个样,咱们这几家,唉,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活。”
刘大娘接口道:“是啊,周爷,不是我们撵人,实在是…金龙拉车挣那几个大子儿,也就够他们一家子糊口,我那点针线活,连灯油钱都快挣不出来了,荣三爷更是指望不上。老烟鬼那边……”她没说完,只是重重叹了口气,意思不言而喻。
她顿了顿,接茬念叨:“你们兄弟俩,年轻力壮的,总得寻个活路,于二爷这伤,光靠躺着养不成,还要加点营养啥的吧”。
她话没说完,但意思很清楚,白吃白喝几天已经是极限,再下去,大家都得饿死。二呆靠在稻草堆上,听着这话,脸色更难看了,他可是个要面儿的人,攥紧了拳头,指甲都抠进了手心。
我点点头,脸上没什么表情,心里却飞快地盘算着,王金龙和刘大娘能撑到现在才开口,已经是仁至义尽,这世道谁都不容易。
“金龙大哥,刘大娘,你们的意思我明白。”我沉声道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稳,让王金龙和刘大娘下意识地抬头看我,我接着微笑道:“这些天,承蒙各位照应,这份情,我记在心里,我兄弟的伤,我会想办法。至于活路……”我目光扫过他们,最后落在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上,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更远的地方,“不瞒二位,我们哥俩不是寻常落难之人。”
王金龙和刘大娘都愣住了,有些不解地看着我。二呆也微微侧目,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“风水堪舆,驱邪破煞,寻龙点穴,奇门遁甲,乃至一些疑难杂症的药理针石,这些我都略通一二。”我缓缓说道,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。
“啥?周先生我听不懂”。刘大娘没听明白,一脸茫然。
王金龙倒是眼睛一亮,随即又黯淡下去,带着几分不信:“周爷,您是说……您是看风水的先生?还是郎中?”他上下打量着我,我这身打扮虽然破旧,但和北平城里那些穿着长衫、留着山羊胡的风水先生或者坐堂郎中实在相去甚远。
“可以这么说。”我没有过多解释,只是问道:“金龙大哥,刘大娘,这北平城里,最近可有什么不太平的事?比如哪家大户宅邸不安宁,闹了邪祟?或者哪家贵人得了怪病,寻常郎中束手无策?又或者有哪处阴宅阳宅需要堪舆定穴,化解灾厄的?”
我这话问出来,王金龙和刘大娘面面相觑,一时都没接话,胡同里的事他们清楚,可城里那些达官贵人的事,离他们太远了。
刘大娘犹豫了一下,小声道:“邪祟怪病咱这胡同里倒没听说。不过……”她像是想起了什么,喃喃道:“前些日子,我听给前门大栅栏宝庆堂药铺送柴火的李瘸子提过一嘴,说是东四牌楼那边,有个姓罗的大户,家里好像不太平,具体咋回事,他也说不清,就说请了好几拨和尚道士,钱花了不少,动静好像还没消停。”
“姓罗?”王金龙皱着眉想了想,接茬说:“是不是开绸缎庄的那个罗掌柜?他家宅子就在东四头条里头,挺气派的一个四合院。”
“对对,好像就是他!”刘大娘点头。
“还有别的吗?”我追问,这信息显然还不够。
王金龙挠了挠头:“贵人怪病这个真不知道。不过要说找活,周爷您这本事恐怕得有人引荐才行。那些有钱有势的主儿,门房都跟大爷似的,轻易见不着正主。”
这时,一直沉默的二呆突然虚弱地开口,带着点混不吝的劲儿:“哥,你不是跟王宝庆学了扎针,和蓝玉儿学了药理么?刘大娘这手冻得都裂口子了,荣三爷那脸色蜡黄的,一看就虚。要不先拿街坊练练手?治好了,口碑不就出去了?”他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,却点出了一个最现实的路径,从杂院街坊开始,用咱真本事说话。
刘大娘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那双布满冻疮和裂口、红肿粗糙的手,荣三爷在屋里似乎也听到了,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。
我看了二呆一眼,这小子脑子转得倒快,眼下这局面,想一步登天接触权贵确实不现实,从身边开始,或许是最稳妥的办法。
“二呆说得对。”我转向刘大娘和王金龙,语气诚恳了几分,缓缓道:“刘大娘,您这手上的冻疮,若不嫌弃,我有些家传的外敷方子,或许能缓解。荣三爷的气色看着像是脾胃虚寒,久坐伤气,也能调理。至于看风水、破邪祟的本事,暂时用不上,但若有街坊邻里觉得家宅不安,或是要动土迁坟拿不定主意的,我也能帮着瞧瞧。不敢说立竿见影,但求尽心尽力,换口饭吃。”
我这话说得实在,没有夸海口,反而让王金龙和刘大娘信了几分,尤其是提到能治冻疮和调理身体,这简直是戳中了刘大娘的痛处,冬天浆洗缝补,这双手就是她的饭碗,年年冻疮发作苦不堪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