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站在原地,笔尖仍沾着那一点灰火残墨,魂识却已开始不受控制地扩散——那不是“咒裂”,也不是“识燃”,而是一种极其古老的“命散”状态。
命轨,松动了。
我能清晰地感觉到,自己曾无比熟悉的魂咒骨架,正在一点点失去规则的约束。每一道符印、每一个结构,都变得模糊、破碎,像是脱离了“既定命语”的页面,从书中被人拽出,丢入风中乱舞。
我下意识转身,却猛地怔住。
璃瑜不知何时蹲坐在一块浮空星石之上,整个人……竟像是被逆流的命火吞了回过去。
她的脸不再是如今的清冷青年模样,而变成了一个眉眼尚未张开的稚子模样。
身披咒袍,却衣摆拖地,坐姿安静,像是刚刚学写“字”的孩子。
“璃瑜!”我大声喊她,她却像听不见一般,反而抬头朝我笑了笑,声音脆生生的:
“先生说,我的命,不该由我自己写。”
“那你觉得呢?”我一步步靠近。
她小小的手指在虚空中一笔一划,模仿着咒文结构,却写出的全是无意义的涂痕。
“我觉得……写也没用。”她低声说,“我写了,也只是给别人擦。”
她笑了,眼泪却从脸上滚落。
我胸口一紧,却不敢上前碰她。因为我看得出,那不是“她”,而是她识海中最深处的“未言之识”——那些她从未说出口的遗憾,未完成的笔记,被星海这无文命页所激发,如同从记忆里剥离出的“残识之页”,浮现于命散之刻。
我猛然转头。
牧瑶正站在一座星芒结界之前,身体发出奇异的颤动,那不是咒震,而是一种……魂识与魂识之间的回响。
她的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震惊。
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——
结界之中,站着一个人影。
澜音。
那个她魂梦中千百次呼唤,却从未真正目睹死亡真相的女人。
那不是幻觉,也不是残魂,而是命页真正从未被写完的段落,以某种“命散回溯”的方式,于此地再度映出。
澜音穿着早年间的墨青咒衣,正缓缓缝合一页破碎的命录。
她眼神安详,手指稳健,不急不缓,像在编织命的经纬,也像是为谁缝补一个被裂开的归宿。
牧瑶站在那里,轻声呢喃:
“你没有死……你一直在等我看见这页。”
我想阻止她,怕她一头扑进去将自己再度焚毁,可她却只是静静地站着,双目盈满泪光,却再没靠近一步。
那一刻我才明白,有些命,不是为了“续”,是为了“承认”。
苏雁在更远处,孤身立于一块魂页之下。
她的身影从书灰半体中一点点剥离,像是一具纸壳中蜕出的新魂。
“苏雁”与“灰苏”同时站在虚空,彼此凝望。
最终,那道灰影微笑着消散,如同从未存在过的注释页,被真正的“正文”替代。
苏雁抱紧自己,整个人像是经历了某种从未有过的“回归”,气息不再冰冷,也不再虚浮。
她,活成了自己。
我心中一松,却猛然一震——
火痕呢?
我四下张望。
虚空广阔,星海沉沉,命页波动之中却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。
我闭上眼,调动识海,强行感应她留下的灰火残息。
还在。
她的咒迹未绝。
我顺着那一缕微弱的火脉游走而去,途中魂页层叠交错,字迹断断续续,许多“命语残壳”在空中漂浮,像失控的注脚,一触即毁。
终于,我在星海的极深处,看见了一物。
——一座石碑。
它伫立在幽暗的虚空中,像是命书最深页上,被人“翻不动”的角落。
石碑并不高,通体灰白色,表面斑驳如旧稿纸,布满了看不懂的折痕。
可中央一行字,却清清楚楚,仿佛直戳我识海深处:
“书外有书,名曰归文。”
我下意识伸手去碰,手指却像是穿过了某种虚空结界,什么也没碰到,却能清晰地感应到,那碑后,有熟悉的气息。
是她。
火痕。
她在碑后,却无法越出。
我试着用命笔描咒,想要将那一面碑撬开,可刚落下一个“破”字,整块碑便泛起剧烈的排斥波动。
“不许写。”
这是它给我的唯一回应。
我退了一步,深吸口气,试图稳定心神,却发觉整片星海开始剧烈震颤。
命页已书,那句“书不应为命”开始以无法抵抗的速度扩散出去,撼动着每一处命轨根基。
合笔者魂影已经消散,可命界尚未真正承认我的书写。
碑后的世界,是另一部“未授权的命书”吗?
我盯着那四个字——“归文”。
星海仍在颤动,命页的余音却仿佛已被那石碑后的沉默彻底吞噬。
我站在碑前,头皮隐隐发麻,指尖早已失去知觉。周遭的星芒一颗颗熄灭,像是被什么不可名状的“意志”一点点挪去,让我周围的世界陷入彻底的暗寂。
“书外有书,名曰归文。”
那几个字就像是从魂海里生出来的,不再仅是碑面上的刻痕,而是直接印进了我识海的某个角落。
它不闪烁,不流动,却让人无法移开眼睛。仿佛只要我多看一眼,就会被那所谓的“书外之书”吞噬进去,成为另一页永不得完稿的句首。
碑后没有门,没有入口,甚至没有缝隙。
可我却感觉到,“火痕”就在那后方。她的残魂并未消散,反而被一股奇异的“念力”定格,凝滞在某种我无法描绘的状态之中,既不是魂体,也非记忆,像是被一种更古老的“语言”捆在那碑后。
我尝试咬破指尖,以魂血为引,在碑前画出魂咒环式,但每落一笔,那碑上就浮现一道淡淡的涟漪——不是火,不是咒,而是一种**“口述的回音”**。
下一瞬,一道幽冷无波的声音,从碑中深处浮现。
不像是有人在说话,更像是某个已经“断句”的意识,突然重新响起,被强行唤醒。
“赵磊。”
这声音我太熟悉了——是书白。
我浑身一震,冷汗从背脊渗出。明明周围无风,却觉得有无数撕页的纸刃在皮肤上割来割去,那种灼痛,是识海深层的反抗,是命轨自我保护机制在发出警告。
“若你写下归文——你将彻底放弃命书体系。”
“你所做的、所书的、所见的、所懂的——将被命界彻底抹除。”
“你不会再是书中之人。”
“你——将变成口述之灵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