璃瑜沉声道:“忆骨刻灵之门,不会随意显名。它所显者,皆是命书曾抹除者。”
我呼吸一紧。
这扇门,不只是记忆之门,更是“删页归魂之门”。
门上记载的每一个名字,都曾是被命界强行删除的个体。他们的记忆、命轨、名册全数剥离,连前生都无从追索。可如今,这一切,被此塔封存。
“你还敢进去吗?”我看向苏雁,问得极慢。
她苦笑一声,那笑意中藏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坦然:“既然已经被忘一次了,还有什么好怕的?”
“哪怕再死一遍,总好过从未存在。”
就在苏雁的话音落下的瞬间,一阵似有若无的细碎咒语,从石门背后飘散而出。那声音并非人语,像是被剥去了舌头的魂在低语,又如千张被命火灼穿的残页在风中倒转。识海之中,我感到一股古老而诡异的意志正在苏醒,不是主轨,不是火痕,更不是塔中任何熟知的魂痕。
是“另一股”,被禁绝太久,早已在名字中失去意义的意志。
“她不能留。”那声音,从石门缝隙中传出,带着某种撕裂般的虚寒,仿佛连空气都被咒封了一瞬。
我下意识将身形横拦在苏雁前方,而她早已捂住额心,魂蝶印记剧烈闪烁,仿佛即将自体内强行脱壳。她眉心浮现出断续的魂焰,一明一灭之间,那“漓望”二字仿佛被唤醒,不断在识骨内壁回响。
突然,一道诡异的气息从墓室角落升起——那是某种淡灰色的雾,初时如烟,渐浓如墨,最终竟宛如活物般游走在四周壁面之上,轻触即腐,所过之处石骨浮黑,铭文龟裂。
“退!”璃瑜低声怒喝,已然拔出咒匕。
可那雾毫不停顿,反而愈发逼近,在一根倒塌的魂柱后,一个身影缓缓走出。
那人身披盲巫袍,袍面满是灰骨绣纹,眼罩紧覆,面无五官,整个人仿佛是从塔壁裂痕中“剥”出来的一道墨影。他步伐极轻,每一步踏下,地面骨灰便随之微颤,仿佛有识骨在呼应。
我紧握咒纹笔,一字未言,只死盯着来者。
他开口了,声音干涩如页纸被火灼后翻开:“她……不该醒。”
语调缓慢,却带着一种不可辩驳的命令,像是某种古旧规则在自语。
“你是谁?”我沉声问。
他仿佛并未听见,只缓缓抬手,那手指通体灰白,骨节处缠绕着细密的灵索,指尖裂开,露出其中刻满的“盲咒”符线。手指轻轻一点,苏雁的魂蝶竟剧烈震颤,扑棱几下后竟险些碎裂。
“她,是旧名残火。”他低语,“必须清除。”
火痕上前半步,冷声喝道:“你若敢动她一丝,别怪我将你魂骨燃尽。”
“你……阻不了我。”他缓缓转头,那无脸面具后仿佛隐有无数眼珠翻动,口中吐出四字:
“灵疫骨使。”
苏雁身形一震。
这个名字,她认得。
“你是……零语者的属?”她声音发颤,几近呓语。
灵疫骨使点头,声音忽然咯咯作响,像是石骨碰撞,笑意阴寒。
“零语者已去,归火者未醒,但空魂之书仍可续。”他说着,手掌骤然打开,一团如墨雾般的“识骨雾”骤然扩散。
那雾如蚕茧,又如落咒的纸幡,直扑苏雁灵骨位置,一旦接触,便会撕裂现识,将她“洗名”——使其变为无念、无识、无字之体,成为空魂书体的一页!
“苏雁退!”我猛地冲上,想拦在前,但那雾竟无形穿体,如魂针刺入我识海,让我一瞬头昏目眩。
“磊!”火痕低呼,手中意火炸裂,强行斩断那团侵入我识脉的雾丝,将我拉回。
危急之际,一声悠长而哀婉的骨蛇吟响起。
“牧瑶!”
她立于众人身后,神色冰冷,一手掐诀,另一手抛出一物——那是她的“蛇骨回契”,一节通体翠白、雕刻着蛇纹的咒骨匕。
蛇骨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,落地之时猛然化为百条细蛇,灵火之蛇咆哮而出,缠住灵疫骨使四肢。蛇身一圈圈咬紧那盲巫袍,雾气随即被强行压制,发出一声尖利爆鸣。
“够了。”牧瑶开口,声音空灵得不似现人,“你不属于这纪。”
那骨使却没有反击,他只在蛇骨封锁中,缓缓低头,身体微微颤抖。
“我……不是活人。”
“我是念火封咒的……古魂。”
话音落下,他的袍下滴落下一粒灰烬,那灰并非腐朽,而是字灰。
一字一烧。
他的灵体,竟正在被某种咒火一点点焚尽。
“我……不记得自己是谁。”
“只记得……我要守这扇门。”
“我要……等回骨神名。”
那“神名”二字一出,塔内温度骤降,魂蝶再不敢飞,识火不再跳动,连我们体内的命骨也隐隐刺痛,仿佛与那两个字间隔的并非距离,而是一整个纪元的秩序。
火痕低声问:“你等的……是我们其中之一?”
骨使没有回答,只缓缓伸出手,指向门上的名字。
漓望,苏雁的前名。
“她……已经出现。”
“命书不允许她活着。”
“我来送她归页。”
那盲袍之下的身影话音未落,周围便如有一股无形的压迫骤然沉降,整座忆骨长眠塔在沉默中发出一声轻颤,仿佛连千纪前那些沉于塔壁中的残魂,也被这“归页”的命令惊动,纷纷在骨语深层激荡出未泯的怨声。
灰雾开始回缩,灵疫骨使的身影在雾中逐渐消散,可那股被封咒的魂压仍在空气中缓缓震荡未绝,像是一页尚未烧尽的命书残角,仍固执地残留着几行无法抹除的旧文。
沉寂良久,漠章忽然开口,他的声音低哑,却透着一种沉重得几乎压垮识海的疲惫:
“回骨神名,并非某一具体之人。”
我转过头,看向这位沉默许久的老魂。
他站在那扇骨门前,眼神掠过那些浮动的旧名残字,仿佛在和一个早已逝去的体系对峙。他缓缓抬手,指向石门上那些不断翻转的灰白文字,一字一顿地说:
“它……是一整套魂体控制术,本名为命忘转写。”
我心头一沉。
“命忘转写?”璃瑜微皱眉。
“将某些被删页之人,”漠章继续,声音宛如咒灰滚落骨石,“剥夺其旧名,洗去其识海印痕,再用未印骨页重构其魂骨,使其成为命书之外、却又不得抗命的魂兵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