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由检沉默了片刻，缓缓地道：“看来是朕错怪你了。”
陈应运倒是苦笑一声，道：“臣身为通县知县，上不能为朝廷分忧，下不能令流民裹腹，臣之罪也，肯请陛下责罚，免了臣的职务。”
在其位，谋其政，陈应运自感惭愧，觉得自己不配当这个知县，所以他主动地向皇上请辞。
朱由检看了看身上脏兮兮的陈应运，现在能像他这般亲力亲为的官员恐怕真的是凤毛麟角了。
现在大部分的官员，不是贪赃枉法，就是无为而治，根本就不关心老百姓的死活，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的乌纱帽。
“方才你说，一两银子只能买三四斗的粮食，京师的粮价，果真涨到如此地步了吗？”朱由检询问道。
陈应运低头道：“陛下面前，臣岂敢妄言，如今北方各省，天灾不断，瘟疫横行，许多地方，粮食绝收，饥民无数，粮价如何能不暴涨？京师这边还算好的，一石米三两银子，陕西河南那边，一石米都已经涨到十两银子甚至更高，如此高的粮价，民何以堪？”
朱由检不禁是皱了皱眉，他看过一些奏章，陕北那边发生民变，自然是与这过高的粮价有着莫大的关系。
十两银子一石米，这对于许多贫苦百姓来说，那就是天文数字啊，他们辛苦一年，都未必能挣得来这十两银子。
如今陕北大旱，颗粒无收，别说是十两银子，就是一两银子一石米，他们也买不起。
为了不被饿死，揭竿而起似乎成为了他们最后的出路。
朱由检想了想，道：“北方遭灾，但南方似乎没什么灾荒，江南湖广乃是鱼米之乡，南粮北运，难道也解决不了北方粮食短缺的问题吗？”
陈应运忿忿地道：“南方的粮价倒是较低，自然会有商人向北方贩粮，但直隶山西河南等的粮价，全都被本地粮商所垄断，不管北运的粮食有多少，都会被他们所收购，然后囤积居奇，坐等粮价上涨，再从中谋取暴利。”
朱由检脸色大变，商人囤积居奇，乃是犯了朝廷的大忌，历朝历代，对这种不法商业行为都是要重点打击的。
“这些粮商真是胆大妄为，为了挣钱连命都不想要了吗？”
“陛下，臣斗胆说一句会得罪同僚的话，倘若没有官员在背后给这些粮商撑腰，那么这是借这些粮商十个胆子，他们也不敢以身试法。”
朱由检扫了陈应运一脸，他说得倒真是大实话，士农工商，商人原本是处于社会的最底层的，如果没有官商勾结，背后有保护伞的话，那些商人真的只是渣渣，轻易地会被官府所碾压，如何有胆量敢铤而走险作奸犯科。
这个陈应运，岂于犯颜直谏，揭开官商勾结的内幕，倒是一个忠直之士。
“陈应运，你这么说，就不怕被同僚被上司打击报复吗？”
陈应运满脸苦涩：“臣自幼家寒，饱受贫苦，也亲眼看到那些父老乡亲是如何的穷困潦倒，敝衣枵腹，所以就发愤读书考取功名，立志要为官一方造福百姓。只是舍粥以后，看到无数百姓饥寒交迫，饿毙于路，自己却无能为力，只能用这些薄粥来糊弄饥民，心有大愧，早恨不得辞官而去，再不干这腌攒之事，如何还怕他们来打击报复。”
朱由检点点头，道：“好，把你所知道的那些官商勾结的名单告诉朕，放心，
朕可以给你保密。”
陈应运没有犹豫，立刻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统统地禀报给了朱由检。
“范家？这垄断京师粮价的居然还有晋商范家的事？”
“没错，这范家生意做得很大，他们不仅在宣府与蒙古人通商，而且在直隶、山西、河南、山东等地都建有商号和钱庄，经营粮食、布匹、茶叶等生意，而粮食是他们生意的大头，京师的粮价，范家有很大的话语权。”
朱由检冷哼了一声，范家？遵化的那笔帐还没有跟他们算呢，他们就还敢在京师囤积居奇，哄抬粮价，这范家可真是在作死的路上一路狂奔呀！
不对，他们可不光是囤积居奇，他们大肆收购粮食，恐怕不单单是准备高价卖出来谋取暴利，很有可能会将这些粮食运出关外，卖给建奴获取更高的利润。
哼哼，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，吃着大明的饭，却要来砸大明的锅，朕要不收拾他们，真是枉二世为人！
“那陈知县可知这范家在朝廷里背后的靠山是谁吗？”
这回陈应运倒是有些迟疑，有些支唔道：“这个……臣就不敢妄言了。”
朱由检板着脸道：“朕恕你无罪，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朕！”
“臣也只是道听途说……范家在内廷和内阁之中都有人，而且与范家同为晋籍。”
山西人？朱由检回头问王承恩：“内廷和内阁之中，谁是山西籍？”
王承恩道：“禀皇爷，内阁之中，只有韩首辅是山西蒲州人，内廷之中，倒是有数人是山西籍的，不过真正在内廷有能说上话的，也只有尚宝监掌印太监王德化，他是大同人。”
朱由检不禁是大皱眉头，王德化是掌印太监不假，但他只是在尚宝监，可不是在司礼监，在内廷的影响力不大。
至于韩爌，虽然朱由检认为他有些迂腐，但他为官清廉两袖清风，在朝野之中口碑极佳，若说他是晋商的保护伞，有着利益输送关系，朱由检真不敢妄下断言。
“陈应运，你好大胆子，韩首辅清正廉洁，岂是容你诋毁的？”朱由检厉声地道。
陈应运一惊，这陛下说翻脸就翻脸呀。
“陛下恕罪，臣对韩首辅也是敬重万分的，并无半点诋毁之意，只是坊间传闻，臣如实报于陛下，先前陛下也说赦臣无罪，故而臣方敢言之。”
朱由检想想也确实是自己有话在先的，他缓缓地点了点头，道：“也罢，今日朕便不追究你的过错，今日之言，你也不可向他人道知。下去吧，做好舍粥之事，粮食的事，朕来给你解决，通县之内，倘若饿死一人，朕唯你是问！”
陈应运苦着脸，道：“陛下，您这不是为难臣吗，通县这么大，臣也不可能挨家挨户地送粥吧，偏远地方真要是饿死一人，臣可担待不起啊，可不可以只算县城附近的？”
朱由检冷哼一声，道：“陈应运，你看朕是好说话，才敢这么讨价还价？君无戏言，你自己看着办吧。”
陈应运这回有些傻眼了，陛下这要求……太难了呀！
他拜了一拜，退了下去，仍去粥厂舍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