孩子的哭闹声和嘈杂的交谈声中，沈群听见有人喊他，转头望向服务台。
他摄入了大量咖啡因，整晚都在服务台和入口门之间来回踱步，偶尔瞥一眼门外仍在水泥轮椅坡道上淅淅沥沥的雨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他开始考虑启动备用计划——这意味着放弃便利贴上的问题，冲回云集办公室取材料，然后马不停蹄赶回A市总医院。此刻是凌晨两点半，他已在外奔波了一个半小时。
顾鹏海示意他过去，身旁站着一位看起来不过十五岁的年轻女孩。她一头棕褐色直发垂至肩膀，中分梳向耳后，耳朵略显宽大。一双大眼睛被微翘的鼻梁隔开，显得格外清澈。
“这是栗水芸医生。”顾鹏海指着这位心脏科住院医师介绍道。
沈群走近时，一时被她的青春气息震慑住了。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老了。尽管年近五十，和年轻人打篮球时总能让他忘记真实年龄。但眼前这位心脏科住院医师显然已完成了大学学业和多年临床培训。
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？”栗水芸问道。
她的声音在沈群听来像是少女的嗓音。
沈群自我介绍后，从口袋掏出杜米莱的心电图报告单，摊在服务台上。
“你们聊。”顾鹏海说完便离开了。
“我知道这资料有限。”沈群指着图表说，“但您能否给些意见？”
“确实有限。”栗水芸俯身查看时抱怨道。
“是的……但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。”沈群注意到她中分的发际线在额顶蜿蜒，仿佛一条细蛇。
“用的是哪根导联？”
“好问题。我不知道。这是心脏复苏失败后记录的最后一张图。”
“那可能是常规导联。”栗水芸推测。
“应该是。”
女住院医抬起头，沈群突然明白她眼睛显大的原因——虹膜周围能清晰看见眼白，这让她始终带着一种天真而惊讶的神情。
“我无法下定论。您得提供更多资料，我才能给出稍微可靠的判断。”
“我猜到了。”沈群回答，“但这份心电图属于一名已故患者——您也听到了，是抢救失败后的记录。换句话说，无论您如何推测，都不会对患者造成任何影响。若必须现在下结论，您会说什么？”
栗水芸再次审视波形。
“如您所见，PR间期和QRS波群增宽，QTRS似乎与T波融合。”
沈群咬紧牙关。这位娇小的年轻女性竟让他同时感到衰老和愚蠢，这让他莫名恼火。
“抱歉，或许您可以用外行能理解的方式解释？比如直接告诉我结论，而非分析过程。”
“好吧。”栗水芸直视他的眼睛，“这张图确实暗示了某种问题……不过我突然想到另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祁嘉瑞医生——本院顶尖心脏科专家——正在导管室做心肌梗死患者的血管造影。何不让他看看？”
沈群觉得这主意不错。他没想到凌晨时分还能找到第二意见。
“去急诊室吧。”栗水芸从服务台后探身指路，“我在里面等您，带您去导管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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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梯门打开，护工推着云集的床嘟囔着进入五楼大厅。
电梯与地面稍有落差，床身颠簸时云集痛得皱起眉头。显然，先前注射的镇痛药已失效。
尽管她仍像被带离麻醉后监护病房（PACU）时一样恐惧，但至少接受了现实——在拿到电话前，自己无能为力。为找回手机，她问护工私人物品存放处，对方却回答“不知道”。
护工推着她穿过电梯间通往护士站的短走廊。
夜灯如雾中灯塔般朦胧，沿踢脚线间隔排列。护工加速推床，却在护士站前急刹锁轮，将云集的病历板“哐当”扔上柜台。
“给你们送了个病人。”他宣布。
云集看见短发护士抓起病历板扫了一眼名字，立刻起身。
“哎呀呀，这不是云小姐吗？我们可找了您好久！”
两名护士绕床走来。短发护士肤色较深，长着杏仁眼和鹰钩鼻。另一位面色苍白，五官宽大，带西方血统。夜灯从下方照亮她们的脸，骨骼轮廓在阴影中突兀如鬼魅。
云集本就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溃。
“听着，我需要打电话！”她轮流瞪着两人，试图分辨谁是负责人。
“我送她去病房。”其中一个护士无视请求。
“谢了，北谷蕊。”梁沁说，“但云小姐由我亲自处理。”
“当真？”北谷蕊一脸诧异。
“有人听我说话吗？”云集恼火道，“我需要电话！”
“随你便。”北谷蕊退回柜台后。
梁沁将病历板丢在床尾，走到床头推床。
“等等！”云集扭头喊，“我必须打电话！这是紧急情况！”床轮解锁的震动让她再次痛得蜷缩。
“您第一次喊我就听见了。”梁沁喘着气推床，“但现在是凌晨两点半。”
“我知道几点！可我得联系我的医生！我本该留在麻醉后监护病房，等她明早查房！”
“很遗憾通知您，医生和其他人一样在睡觉，不想被‘物流问题’打扰。”
“立刻停下！”云集命令，“我绝不进那间房！”
“哦，是吗？”梁沁冷笑，反而推得更快。
梁沁迫不及待要将云集送进病房。今晚她费尽周折才找到人——起初以为胡先生记错了名字，最后发现是系统录入延迟。她在取钾注射液时查急诊名单才确认。
“我要求你停下！”云集尖叫，但腹部的剧痛让她不得不捂住肚子。嘶喊如同酷刑。
“看来是位难缠的病人。”梁沁短促一笑。
实际上她正窃喜：妇科产科病区人满为患，而云集被分到她的辖区，简直是“惩罚”任务中最轻松的一桩。
梁沁将病床快速旋转了180度，让云集头朝内推进了509号病房。
一跨过门槛，她便打开了天花板上的灯，刺目的光线让两名女性同时眯起了眼。接着，梁沁将云集推向一张更宽敞的医院病床，替换掉原本狭窄的半边床。
云集死死盯着护士，试图揣测她的意图，却在瞥见名牌上的“梁沁”时脸色煞白。
尽管麻醉和止痛药仍在生效，她瞬间想起宿友提供的名单——A市第三医院夜班转至A市总医院夜班的医护人员中，赫然列着这个名字。
“怎么了？”梁沁注意到云集惊恐的表情，一边放下病床侧栏一边问道，“出什么事了吗？”
不等回答，梁沁便将云集拽到病床边，猛地掀开床单一角。
云集猝不及防，身上仅有的病号服被扯开，露出膝盖、小腿和赤裸的双脚。她下腹的绷带下隐约可见手术切口，一根引流管从伤口延伸至塑料负压装置，管内残留着斑驳血迹。
“很好。”梁沁语气冰冷，“爬上来，我会让您舒服些。”她走到床头，将输液瓶挂回支架。
云集僵在原地。
从被转移出重症监护后病房起，她的恐慌就不断加剧，而“梁沁”的名字更让她如坠冰窟——眼前这人，极可能是连环杀手。
“来吧，亲爱的。”梁沁居高临下地俯视她，“挪动您尊贵的屁股上床。”
云集竭力瞪向她，这是她唯一的反抗。
“不合作的话，我只能叫北谷蕊来强行搬动您了。”梁沁威胁道，“这不是谈判。”
“我要见护士长！”云集咬牙道。
“真巧。”梁沁嗤笑，“您现在正和她说话呢。至少暂时是，没区别。”
云集的绝望更深一层。她感到自己正陷入一张狰狞的恐惧之网。
“为什么不肯动？”梁沁不耐烦地挥手展示病房设施，“瞧瞧这高级病床，能调节任何姿势。电视、水壶（虽然您还不能喝水）、呼叫按钮——您还想要什么？”
云集的目光突然定在床头柜的电话上！她暗骂自己竟没早注意到——护工甚至提过。这是她的救命稻草！她咬紧牙关，用手肘撑起身体挪向病床，再一点点将双腿移过去。
“很好。”梁沁冷笑，“终于肯配合了，皆大欢喜。”
云集刚躺稳，梁沁便调整好引流装置，拉高被单盖住她的胸口，随后测量血压和脉搏。过程中，云集始终死死盯着她，而梁沁避开了所有眼神接触。
“一切正常，虽然脉搏稍快。”梁沁猛地拉起床栏，“我现在回护士站核对医嘱，止痛药应该允许您按需服用。需要现在用吗？”
梁沁的冷漠令云集心惊。除了请求被无视，她挑不出任何错处，但对方身上那股诡异的疏离感加剧了她的焦虑——梁沁绝对有问题。
“被猫叼了舌头？”梁沁叉腰讥笑，“不说话也行，省得我麻烦。想通了就按铃，不过那时我可能正忙着伺候更配合的病人。”
最后丢下一个轻蔑的笑，梁沁离开了病房。
云集忍痛抓住床栏，将电话拖到身边。
腹部肌肉的紧绷带来一阵锐痛，但她强忍着拨通了沈群的号码。然而听筒里一片死寂——电话线被切断了！她疯狂按压呼叫铃，却毫无回应。
与此同时，沈群正为心电图报告焦灼。他和栗水芸走进导管室时，发现祁嘉瑞医生仍在忙碌，只得在走廊来回踱步。
栗水芸沉默地陪在一旁，对他的烦躁视若无睹。
直到凌晨三点，祁嘉瑞才脱下手套和口罩。这位医生体格健壮，黑发利落。听完沈群对杜米莱病例的简述后，他接过心电图沉吟道：“单凭这点信息下结论很冒险。”
栗水芸补充道：“心脏传导系统似乎在崩溃，可能是钠离子泵失效或膜电位紊乱。”
沈群强忍烦躁——栗水芸的术语让他想起大学课堂。
祁嘉瑞适时打断：“沈群医生更想知道具体诱因，对吗？”
“没错！”沈群点头。
“可能是电解质突然失衡，尤其是钾或钙。”栗水芸总结。
“说得好。”亨利将报告递回。
沈群猛然醒悟：尸检显示死者血钾正常，但死后细胞内的钾会迅速释放。若凶手在生前注射过量钾，痕迹会被掩盖——这简直是完美谋杀手段。